歙砚:从文具到藏品
作为中国四大名砚之一,歙砚被誉为可以携带的“徽文化”,其历史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的唐代,2005年被国家列入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昔日的文具,如今以收藏为主,它的使用功能毫不意外地退化成了摆设和玩物。
疯狂的石头
40岁的巴永成从小住在安徽歙砚厂隔壁,常去厂里玩耍,由此种下了制砚的因缘。19岁开始,在师傅的引领下,巴永成开始学习雕砚,下到车间里锻炼基本功。
“我们小时候,歙砚厂的作品以实用的正方形为主,适当点缀一点小图案。每一方砚台都是拿来用的。”巴永成说。然而,今天的砚台已经不再拘于研墨,敲击键盘代替了用笔,砚为何物,成了孩子们敲敲脑壳才能答出的问题。
歙砚以歙县而驰名,但是,巴永成雕刻砚台的石材却要到婺源的石矿堆里去找(历史上,婺源隶属徽州),这个相距150公里外的江西小城是歙砚最大的石材供应地。
歙砚石岩层形成于8亿年前,这些经历了亿万寒暑的石头,贮水不耗,历寒不冰,敲击时有清越的金属声,是上好的砚石。巴永成说,早些年,还可以放一点小炮,挖一些石头回来,现在已经差不多都采完了,只留下一个偌大的废料堆,人们像探宝一样寻来寻去,但是真正能拿去做砚台的石头已经寥寥无几。这些石头坐落在深坑里,洞内狭小,曲折潮湿,古时,人们用猪油灯照明,开采起来非常危险,石塌人亡的悲剧经常发生。即使如此,还是有人不断在河床中翻找以前丢弃的废料进行加工。
歙砚石有“老坑”和“新坑”之分,老胡开文墨厂的周健这样形容两坑石头的不同:“老坑的石头发黑,透青,新坑的石头就是一个死黑。”
“其实,整座山并不都能当作砚石,只是山上取那么一根脉,好像人的经络。只有那么一块地方可用,周围的石头则多有杂质。”巴永成说,砚石在水底下经过长年滋润,要从河床底下开挖。现在的“新坑”有的坐落在山上,石材因此大不如老坑。而这些新坑的石料也将面临枯竭之境,最多只能开采十年左右。
最早的时候,砚石由农民开着东风卡车运过来,现在则是,开着四五十万的好车来买石头。珍稀的砚石卖一块少一块。旧日,村民用砚石砌墙角垒房子,如今,拆了房子抽出石头变卖。“都说‘疯狂的石头’,绝对不错。”老胡开文墨厂的周健感慨道。
细得像纳米一样
在“笔墨纸砚”的排名中,砚位居殿军,但从某一方面来说,却居领衔地位,所谓“四宝”砚为首,因为它质地坚实,能传之百代。
婺源老坑的砚石,经过长时间水的浸润,研出的墨像油一样粘稠,发墨无任何残渣,在宣纸上体现的效果细腻丰富,用巴永成的说法是,“画起烟云来有上好的体会。墨会细到像‘纳米’一样。”
根据石头上的自然纹理,巴永成为它们配上不同的图案,水一样的纹理雕成江河题材,形若彩霞的,背景则雕一片天空,像一片沙漠的,理所当然要配一支驼队。
“古人的砚台是为了使用,会正规挖一个池,以研墨为主。我的砚台结合了实用性和艺术性,能用也能赏。”巴永成如此诠释他的作品。
像巴永成这样的工作室,六七万人的歙县有200多家,有的甚至一人成店。作为中国歙砚协会副会长,安徽工艺美术大师,巴永成对当地的制砚业稔熟于心。虽然作坊遍布,但是,他说,上乘的不过十几家乃至几家。
在中国四大名砚中,歙砚仅次于端砚,但是,歙砚的价格仅为端砚的一半。与10年前相比,歙砚的价格已经翻了四五倍,多则十倍,且每年以30%的幅度在增值。
摸上去像孩儿面一样光滑的歙砚,敲打起来是叮叮的金石之声。另一大名砚——端砚的声音则哑哑的。端砚质地呈深红色,性温润。巴永成认为“坚润”的歙砚研出的墨最好,理由是“歙砚呈黑色,墨和石头颜色不相冲”。 因为硬度不及歙砚,老的端砚用久了,会磨出一个坑,“而歙砚一般不会下凹。因为石材本身坚硬。墨研下来,自身伤得很少。”
每一方歙砚,都会配制严丝合缝的盖子。最好的盖子用砚石做成,像宜兴壶一样盖上去纹丝不动,这样,有益墨的保存。“不过砚石做盖,成本太高。古人做盖一般选用红木。红木是硬木,水分也不易蒸发。”巴永成说。
巴永成所制砚台的买家层次不一,他的作品也会批发给黄山屯溪老街和外地的一些批发商,一年下来,可以卖掉一千多方。
砚台变成了雕塑
虽然歙砚有很好的市场,但使用者越来越少。对于众多游客来说,歙砚更是可以把玩的精致石头,古代文人追求的发墨效果如今很少有人问津。
过去,有日本人慕名专门找到安徽歙砚厂订货,他们像中国的古人一样,不讲究繁复的雕刻,只要求简单实用。现在,中国人生活条件好了,对砚台的消费相对增多,而国人的口味普遍喜欢精雕细刻。
“古人的砚台都是拿来用的,雕一点花浅尝辄止,雕多了墨上去还不好洗。现代人买了砚台拿回家不用,没有雕工,买方不买账。”巴永成说。为了适应市场,他把砚台雕成了艺术品,但还是保留了一份书生气,每一方砚台,都会挖一个比较深的池,以备研墨。
“古人赶考,砚和墨随身携带,尺寸都是小小的,薄薄的,不超过手掌那么大。随身带一个大石头,背久了,多沉啊!”巴永成感慨,“所以古代没有特别好的大砚,一块大石头肯定要裁小。再说,砚石太大,洗起来也费劲。”
然而,作为摆设,现代人普遍喜欢大砚。巴永成的结论让人喜忧参半,“他们已经把砚文化变成了雕塑文化。”
为了适应市场,巴永成的作品也多半体态庞大。“一些暴发户、新贵有了钱,专买大个儿的砚台。小的欣赏不来,就像现代人戴金佩银的感觉一样。其实好的石头很小,做工精致,很贵重。”巴永成说。
他的工作室,四处陈列着最新作品,看砚的人也经常会上门。中型砚台,一般要雕五天到一周才能完工。雕好后,交由家人细细打磨。打磨是慢工,要沉下心来,一点一点把一方石头做圆做润。拿到特别好的石头,从设计到打磨,巴永成会亲自动手。
相对于宣纸、徽墨面临的窘境,歙砚显然要从容得多。中国歙砚协会理事、崇石砚馆馆主曹富君说,在当地,有很多职业学校专门培养制砚人才,在技术人员供给方面很给力,唯一的问题就是资源的短缺。
迫在眉睫的问题是,经过一千多年的开采,歙砚的原材料即将枯竭,造成了近几年歙砚价格的飙升和收藏家的疯狂抢购,以至于目前市场最贵的歙砚要卖到几十万元人民币。
作为歙县的招牌特产,小小县城,随处可见制砚的小作坊。政府专门建起了一个占地2公顷的仿古旅游城——徽园,广设文房四宝专卖店。而县城周边,还有一条以批发为主的歙砚街,作坊林立,各式歙砚小到不足一掌,大至直径逾尺,随便走进一家,店主都会热情介绍。当地人还习惯把石头的一角敲碎,用水浇一下,砚石见水呈青色,纹路细腻漂亮,好的砚石甚至能“呵气成雨”。推荐之余,店主手中还有一份现成的活计——打磨新砚。这条街是批发商和中产以下文房四宝爱好者经常光顾的地方。
相对于零打碎敲的小作坊,目前歙砚制作正朝着产业化方向发展,2007年底,中国首家徽雕艺术学校——歙县徽雕艺术学校在安徽省行知中学成立,徽派艺术的传承正在由作坊模式向学校正规化培养转变。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甚至主动参与到歙县的文化遗产保护中,前不久,双方签署了为时五年的合作协议,这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相关研究机构与中国县级政府展开的唯一合作。